导语:
当地时间11月25日晚,张洹在纽约荣获华美协进社青云奖。在继《脸谱》、《十二平米》、《赛魅丽》等受到广泛关注和讨论的作品后,他是如何继续用当代艺术诠释对身体、生命、世界的认识、又是如何继续探索中国当代艺术的边界……
这项有着九十多年历史的青云奖,在1926年由由哥伦比亚大学著名教育学家约翰·杜威、孟禄和中国著名学者胡适、郭秉文等共同创建。而今天,当我们和张洹聊起作为一名艺术家的意义时,他的回答是“艺术家的工作,首先是他有话要说”。 至于如何用当代艺术发声,张洹觉得:“一种是把自己心底不敢、或羞于言表的东西拿出来,另一种是把内心世界的魂拿出来。
新浪时尚:用当代艺术在东西方文化间进行对话是一种怎样的感受?艺术家在其中的角色应该是什么?
张洹:文化自信真的是一个民族、一个国家存亡的核心。个体艺术家怎么做?我的经历、或者我在国外十多年的一个基本概念是,Local、Global,Glocal。身为一个河南人,我到纽约、或到任何一个地方,在我心里,一直力求构建另一个Glocal,我的内心世界是一个全球化的,我走到哪里,哪里就是Local。所以,这是我过去多少年创作,在任何城市做表演的基本状态,走到哪儿,当地的文化、当地人与我合作,Glocal、Global、Local,这几个概念弄清楚。这就是为什么《塞魅丽》那么有名,《家谱》在脸上写书法,在我几十年的作品里还是最有名的。
新浪时尚:您担任总导演的歌剧《塞魅丽》用明代老祠堂去呈现希腊神话故事。这种东西方文化嫁接在您看来有怎样的意义?
张洹:这个例子提得好。做《赛魅丽》的时候其实也没谱,什么也不懂。河南人蹲在厕所里看亨德尔的歌剧,我本身又是一个戏剧盲,那种感觉太可爱了。 那时候我们在浙江衢州买了一栋明代老祠堂,当时买祠堂时跟这个歌剧也没关系。拆房子前还与房东聊过这栋房子的经历。整理的时候发现一本日记被缝在军大衣里,这个日记讲述的是80、90年代房东方先生在监狱里临死前的回忆。为什么会被判死刑呢?因为老婆金妹在当地很有姿色,在浙江衢州做卖鱼卖泥鳅生意时,金妹与上海贩子关系不清白,方先生每次喝酒回来就会打骂老婆金妹,金妹也经常因此离家出走,他经常在日记里写到,金妹呀,你回来吧!看在我们夫妻的份上,看在我们孩子还小的份上,我再也不动手打你了,回来吧。结果我发现这跟亨德尔的《塞魅丽》这个古希腊神话故事完全吻合,那是在讲述一个国王的女儿,跟阿波罗太阳神的爱情故事,最后被烧掉了。塞魅丽一直让太阳神阿波罗把原型给她看,要和他拥抱。爱她的太阳神知道如果现原型,马上就会烧死她,他爱她,他不敢。这种矛盾纠结,最后成了一个悲剧。 在这次歌剧创作中,把中国明代方先生和金妹的家搬到了欧洲布鲁塞尔皇家剧院300年的历史舞台,我们的房子有450年历史。金妹的故事就是我心中的塞魅丽,所以我要讲金妹的故事,但是我借用了亨德尔的原剧,讲一个发生在七八十年代浙江山区里一个普通女人的爱情故事,跟原剧穿插进行。首演时大幕一起,这个明代的老祠堂就在你眼前,你能嗅到这个房子老梁的木头的香味。 稍微讲讲这个戏的几个亮点。第一个是歌剧历史没有人用一个真的老房子,重量和搭建问题就需要一整个团队用技术来一一解决;第二个亮点是,第一次把山区的金妹和她儿子请过来跟我们一起演。金妹一句英文不懂,一下飞机布鲁塞尔满大街都是她年轻时的肖像,这是第二个亮点;第三个亮点是找了一个不喜欢歌剧、从没做过歌剧的当代艺术家来做这个戏,剧院院长在首演晚宴讲“当时请艺术家张洹来做绝对是一次冒险,但今天看这个冒险是绝对成功的。 这就是这个歌剧基本的状态,细节讲起来特别感动。比如入场处小舞台西藏民间演员在表演;一幕二幕安静的时候演员进场、一个哈达从屋檐上掉下来,上百名的合唱团穿着改良过的藏服饰躺在那儿;金妹背着宝宝在合唱团前扫地,这时整个合唱团音乐全部起来,那种震撼力让你落泪……这是西藏的一个魂,塞魅丽另一个从西藏过来的魂,走进了这个老房子……这就是一种文化侵略。 我到欧洲,你的魂就得跟着我走,这就是文化侵略。最后结束时《国际歌》出来了,欧仁·鲍狄埃的《国际歌》,哼鸣声的那种震撼力。
乘车驶进一片不太能看出是上海的松江区,眼前看到的是窄窄的马路和小雨前的阴郁天气。张洹先生这片占地50亩的工作室,前身是一所水利机械厂,走在这片当代艺术和旧机械厂相互对话的园区中,很容易让人主动就想起“时代”这两个字,并对它肃然起敬。五十岁时张洹先生创作了《知天命》,这也是他一直在专注的“轮回转世、因果无常”。
新浪时尚:《知天命》,是您五十岁时创作的,年龄的变化会给创作带来很大的不同吗?
张洹:孔子的话“十五志于学,三十而立,四十不惑,五十知天命,六十而耳顺,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”。耳顺的状态很难,什么话你都能听得进来,什么意见你都能接受得了,这个太难了,我现在都做不到。孔子在2600年前就把人一生给总结了几个阶段,“五十知天命”的时候你就知道,“原来回过头看整个历史,都不是自己定的,这就是我一直在专注的轮回转世、因果无常,这都是有一个巨大的、更无限的因才有今天的果,这是我的体会。当时的我和现在当然有很大的不一样,当时我只知道我这个命,当你理解了命局,你就不会跟自己过不去,慢慢地就自在一些。
新浪时尚:在您的艺术追求中,存在边界吗?
张洹:边界是有的。我回到孔子讲的“七十从心所欲,不逾矩”,他的整个这一段话最经典的就是最后三个字“不逾矩”。国家有国家边界,伦理有伦理的界限,这是个规律,不能越过一个基本界限,但是在艺术创作里正好相反,必逾矩。也就是我经常讲的,在艺术创作里“顺者亡,逆者昌”。 你是一个艺术家,这是一辈子要完成的几个字。你的年龄决定了你的时代,你出生的地方决定了你的根基。
新浪时尚:年轻人艺术创作中是积累更重要,还是灵感更重要?
张洹:积累也好、灵感也好,这都是零碎事。任何事情不去实践、不去做,就没有结果,所有的伟大的项目、历史全是实践出来的,人类史没有人类的实践,历史史写什么呢?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,或者是未来的时代,在多少亿年前都出现过,不稀奇。所以,大千世界一直在往复,一直在往复,就是变一种形式。
“我在纽约生活了十多年之后,回到中国才发现香灰的美”。从地球的另一端回到中国,纽约上海的双城生活,让他深切感受到了香灰,这样一个东方文化介质的美。同样的反思、自省,还发生在对西藏,这个能让人看懂生命、感受到能量的地方。 真,美,当身体跨越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边界中,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家,或许张洹先生的艺术世界反而不再存在界限,生活经验带给他的,是用全部能量去表达他对个体和世界的爱。
新浪时尚:您曾经在采访说道“生活状态是什么样子,艺术状态就是什么样子”,生活在您的创作中所给予的最大感悟是什么?
张洹:在艺术家的生活里,身体要真实地跨越出去视野才能打开。我在纽约生活了十来年后,回到中国我才发现香灰的美、它的意义。在中国生活这么久,从小就去寺庙,这是中国人太正常的生活,但并没有特别深刻的感觉。这是距离在产生美,距离让你能看清楚自己。 我去西藏,那里四、五千米海拔,我在那边看自己在上海的状态就很清晰。西藏的整个大文化,就是一个“高”字,有了这个“高”字,面对残酷的自然,人的状态就变了,高原反应让你开始从生死角度看东西,这就是西藏的不同。西藏人这么艰难的环境,他要想生存,一定要找一个精神支柱,找一个英雄,这个英雄就是佛。有了佛、有了信仰,有了佛基本的轮回转世,有了这个信仰,他才能在那儿待下去。
新浪时尚:西藏的信仰、对中国文明的感触,哪方面对您的创作动能影响更大?
张洹:都有。在美国、在全球跑了十来年,做项目、做导演,这是一个视野的开阔。真正让我发现我的基因、我的血脉这种感受,还是回到中国,回到西藏,大西北、敦煌,这几个地方是最重要的。
新浪时尚:西藏给您的感觉是那种不同于城市般复杂的“包装感”、更赤裸吗?
张洹:不是,西藏就是有这种魅力。它会让你反思、觉醒、自省。在艺术创作中,年轻的艺术家也好,一个企业家也好,你必须用全部的你的智慧、你的策略,让人知道我来了。 我这次在藏区去了一个很有名气的寺庙,一个活佛在讲生命、量子的时候就讲得很透彻,一个生命、一个量子存在,从生到灭的时候,一直在进行着竞争。
新浪时尚:从香灰画、行为艺术到雕塑,在您丰富的创作品类中是否存在某种共性?
张洹:艺术家的工作,是他有话要说,他对事物有很多感触的时候,他要讲出来,他要表现出来,这是艺术家的一个基本状态。表达方法有很多,一种是把自己心底里平时不敢或者羞于言表的拿出来,另一种是把内心世界的魂拿出来。
后记:
工作生活在上海和纽约,张洹在当代艺术创作中的世界性毋庸置疑 —— 《赛魅丽》的老祠堂和希腊神话故事里东西方文化的交叠、融合,还有那一系列香灰画作品中中国语言在世界舞台真正被人所知、所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