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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No.4:不要在四月的第一天说爱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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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是有人问我,这些故事的真假。

其实,你何必管它是真是假。

它总归在这个世界上哪个地方发生过或者正在发生。

而且,永远要记住,生活,远比戏剧更加精彩。

我们,只要好好去爱,去珍惜爱,就可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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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人知道阿泽长的什么样。

每周三五六,过了深夜11:00,他的声音准时在一家叫“LIVE”的酒吧里响起。最近他备受追捧的是那首“要死就死在你手里”。

他自头发缝里睥睨着整个酒吧,唱到最高潮的时候,像狮子鬓毛一样的长发飞舞,但他的脸庞依然被遮掩在头发里,叫爱上他歌声的酒客们恨不得冲上台去亲自拂开。

但是他唱完即走,从不停留。

其实阿泽长得平淡无奇。收工后,他把头发扎在脑后,找个酒吧的僻静角落,例行喝一杯水。细长的烟卷在他指间明明灭灭,他的一天又过去了。酒客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,没有人认出他来。

他掏出手机浏览娱乐新闻。圈内新星铃木在红磡开了尝唱会,记者在八卦报道里写:“提到初恋,铃木湿了眼眶。”照片上,铃木把手伸向空中,闭眼高歌。她手腕上戴着一条黑皮手绳,看起来,和她华丽的妆容一点也不符合。

阿泽的视线,在照片上停留了三秒钟,翻过了页。

据说,你花多久爱上一个人,就需要花同样的时间,才能忘掉那个人。

阿泽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。

他背起吉他出了酒吧大门,目不斜视地经过了一个门旁正蹲在地上痛哭的女人,右手无意识地握在左手腕上,那里,吊着一条黑皮手绳。

“有没有那么一天,是让你想穿越回去再来一遍的?为什么?”有一次朋友聚会,真心话大冒险,阿泽被问到这个问题。

“2001年4月1日。”阿泽没嫌这个问题幼稚无聊,不假思索地回答,倒让满桌子人露出一脸错愕,“因为那天我爱上了一个姑娘。”

席间一片沉默,然后大家喝口酒,继续下一轮。

阿泽道了声抱歉离开,走出门去抽了一颗烟。

2001年4月1号啊……阿泽想,如果回到那一天,他会不会走进那间酒吧?

十几年前,杭州酒吧格局,远远不是今天这样。

彼时有一间酒吧,甚有名气,附在杭州最高档的黄龙饭店里,叫飞云吧。消费其实没大家想得这么贵,重点是,在这里唱歌的歌手,在酒吧界绝对算是高手。

那一天,阿泽也是慕名前往,他听说那里有个歌手,居然会在唱HIGH了以后,为看得顺眼的客人高唱“我的太阳”。立志要在酒吧歌手届混出名堂的年轻阿泽,怎么能不去拜个码头?

他进酒吧的时候,还不是最热闹的点。只有三五张桌上有人在。靠吧台坐了一桌衣着平常的年轻人,以他混迹酒吧没多久的眼光,也能看出桌上放的是最便宜的酒。

这天开场歌手是个姑娘,个子娇小玲珑,穿着最平常的T恤仔裤,完全无视酒吧气氛。一出场看见那桌年轻人就笑了,挥手示意:“你们又来啦?”

年轻人们拍桌欢笑里,姑娘开了嗓。

也就那样。

阿泽点了一个啤酒,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我的太阳。

两三曲之后,年轻人们开始起哄。舞台上的姑娘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噪,回头看了乐队一眼。

乐队奏出前奏。是张惠妹的《站在高岗上》。

听歌听到灵魂出窍是什么感觉?

T恤仔裤的姑娘唱到酣畅淋漓,一纵身居然跳到了吧台上,阿泽居然还注意到吧台后的酒保微微摇头避开,顺手拿走了姑娘脚边的几个杯子。

而高岗上的高音,正一层层飞向天际,在云边还有一个转折再拔高一点,像只欢快的鸟儿,无拘无束展翅高飞,明明是带着酒意的夜晚,那歌声里却阳光灿烂。

年轻人们早已经疯了,又是拍桌又是鼓掌。站在吧台上的姑娘也HIGH到极点,阿泽觉得自己能体会到那种感觉,那是一种,整颗心都想要飞起来的充沛能量。

阿泽曾经有过那样的感受,但他从来不知道,在酒吧里为一群酒客唱歌,也能达到那样的境界,连带着他,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。那一刻,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那个高岗。

那天晚上,阿泽如愿听到了这个酒吧著名的男歌手唱的《我的太阳》。在灯红酒绿的午夜,听到那样令人醍醐灌顶的亮堂堂歌声,果然感觉非同一般。但是阿泽根本还在高岗里出不来。

直到第二天,阿泽的耳朵里,都还回响着那姑娘的歌声。

原来,这个世界上真有绕梁三日这种事,阿泽想。

这个姑娘,就是铃木。

阿泽绝对不是一个缜密的人。但他在那一天进行了缜密的思考,思路如下:首先,他要认识这个姑娘。这个姑娘现在正在这间酒吧唱歌。如果要认识这姑娘,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经常来这里。而要经常来这里喝酒,显然这不是目前的阿泽能承担的。所以只剩下一条路,天天来这里上班。但他不能做那个小心搬走铃木脚边杯子的酒保,所以,他要来这里唱歌。

去酒吧唱歌,也不是能直接找老板说我要来唱歌就可以的。

所以阿泽动用了他全部的人脉,把自己推荐给那间酒吧的老板。

那老板也是个奇人。飞云吧里有一对妖艳的双胞胎姐妹大跳热舞引得全场掌声雷动,也能在午夜有人高唱我的太阳。铃木是老板看中的新人,他也由得她不修边幅地胡闹,所以,在听过阿泽的弹唱后,点头同意阿泽每周来唱两天,非周末。

阿泽兴奋地点头,老板问:你还有什么问题?

阿泽问,“周一周三,这样可以吗?”他打听过铃木的时间,这两天,铃木总是排得比较后面,不至于九点就收工立即离场。

老板点点头,“还有问题没?”

阿泽摇摇头,在心里SAYYES。过了好几天才反应过来,完全没和老板提报酬这件事,怪不得当时老板的眼神,多少有点奇怪。

阿泽在飞云吧,唱了一整年自己写的民谣。民谣风和这间酒吧真心不太搭,但是老板不在意,酒客也没关系,阿泽就自由自在地乱唱下去。

他和铃木渐渐成为好朋友。

没错,做为一个刚成年就混酒吧乱唱的歌手,阿泽从来没有在姑娘面前这么拘束过。谁能想到,他阿泽还能和一个他爱上的姑娘保持纯洁的友谊这么长久?

其实阿泽想过很多次要告白。可是每次事到临头,他都手心出汗大脑里一团桨糊,告白的话,也就说不出口。

他只好写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儿,内容都是关于爱情。相熟的乐队朋友来飞云吧听过一次,惊讶非常:兄弟,什么时候改的歌风?你不是只爱摇滚的吗?

他也不能告诉哥们,只有在飞云吧,铃木的目光里,他才唱那些深情款款的民谣歌儿。平时,在那些混迹了大学生和刚工作没多久的年轻人的酒吧里,阿泽则是热烈的摇滚歌手。

2002年4月1日,是阿泽最后一天在飞云吧唱歌。

酒吧老板是如何对阿泽说不要再来唱歌的,多年后阿泽根本记不起来了。

他只记得那一天,他在台上唱开场,一直到最后一首歌的时候,铃木才出现,照例梳了马尾,进酒吧的第一件是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水,然后眼神飘过来,看到他在向她看,不由得一笑。

阿泽的心都痛了。

那天铃木排在阿泽后唱歌。

唱完了出门,阿泽站在酒吧外面抽烟。铃木打了个哈欠,含糊地问他:要不要去吃点宵夜?

他点点头。

他们沿着体育场路去白沙泉一带找东西吃。杭州四月的晚上,还有点凉意。

阿泽拉紧了衣服,忽然对铃木说:喂,铃木,你知不知道,我其实很喜欢你啊!

铃木楞了三秒钟。

路灯下,她的眼神闪闪发亮。

然后她忽然大笑起来,拍打着阿泽的肩膀说:唉呀!你个坏人!还好我今天已经被骗过一次了!居然想在愚人节开我这样的玩笑!要死了!

她的笑声就像她的歌儿一样,轻灵地窜上天空。

阿泽也纵声笑起来:“没骗到你,不错啊你!”

就,这样吧。阿泽想。

他们愉快地吃了夜宵,各自散去。

两天后,他在驻唱的酒吧里用几乎要把舞台踏破的姿态吼完了崔健的“花房姑娘”,抬起头,看见了铃木。

铃木坐在台下,眼神闪亮地望着他。

“天哪,你唱得太棒了!”他从台上下来走到铃木边上,还没坐下来,铃木就惊叹道,“在飞云吧里的时候,你为什么从来不唱这些?”

苍天在上,阿泽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。但他承认,那一瞬间他真的很快乐。而他在台上嘶吼时的投入状态,他没有告诉铃木,那是从她身上学到的。

即便是在为一群可能并没有在认真听他唱歌的酒客歌唱,只要满心欢喜,他就可以飞到更纯粹的世界里,在那个世界里,音乐带来的满足感,足以让他飘飘欲仙。

铃木开始长久地出现在他驻唱的酒吧里,像他其他歌迷一样,为他欢呼鼓掌。也会跳上台抢他的话筒,最爱和他一起唱那只花房姑娘。偶尔一个人坐在台上,她并不像在飞云吧一样飚高音,而是唱田震的“野花”。

“我就像那花一样在等他到来,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。”

她安静地坐在高脚椅上,看着阿泽,唱出这句歌词。

阿泽的心,跳得像嗑了药一样狂乱。

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?

好像就是那天,铃木唱完那首野花,脸红扑扑地下台来走到他身边。他伸出手去,拍拍她的肩:“拍拍你的肩就听我的安排?”

铃木点点头。

于是他说:“做我女朋友吧。”

铃木还是点点头。

他们在嘈杂的酒吧里拥吻,和他相熟的酒保吹着口哨从他们身边经过,在他们面前放下一大杯啤酒。

后来,朋友们起哄追问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。

铃木踢他一脚:“居然是我先告白的啊!”

“明明是我啊。”阿泽说。

“哪有,我如果不唱那首野花,你也不会来向我告白啊。”铃木说。

阿泽不响。过了半天,轻轻附到铃木耳边:“傻瓜,愚人节那天,我说的就是真的啊。”

铃木的脸,刷地一下红了。

是有这么甜蜜的。

奇怪的是,这么甜蜜的恋爱,阿泽却写不出歌了。

不过没有人在乎。阿泽的死党是觉得之前的那些歌儿根本不足以体现阿泽的实力,而铃木则认真地和阿泽说:阿泽,你唱摇滚的时候,最帅了!

只要在唱歌的时候,抬起眼,看见铃木在台下,冲着他甜甜地笑,阿泽的状态达到满分,飚到最高。

唱什么歌,真的不重要。那就,只唱铃木喜欢的歌就好了。

他想起有一次,在酒吧里碰到一个电台DJ。那个红遍半个杭州的DJ同他说:其实,听众喜欢一个节目,不是因为DJ的声音好听,而是因为觉得DJ只在对她说话。所以,我总想像,我的女朋友就坐在我对面,只要想像得出她听我节目的反应,就会很投入,而听众,就会觉得我是只在对她说话。

只要铃木在聆听,他就会燃烧自己。

阿泽订了两条皮手琏。黑色皮绳上缀了两个小小的银坠子,上面有数字,一个4,一个1。

铃木问他为什么是这两个数字。他笑笑不响,铃木想了想,明白过来,微微笑着把皮绳往手腕上挂。

其实铃木不知道,他爱上他,也是在4月1号呢。阿泽心里充满甜蜜的回忆,跳上吧台,活力四射地吼了一曲假行僧。

2003年4月1日。

这一天对阿泽来说有两件重要的事发生。

其一是张国荣的死。其二是铃木告诉他,有唱片公司要和她签约。

阿泽既无法理解张国荣为什么要离开这个美丽世界,也有点小小的不能接受唱片公司要铃木去北京发展的要求。

但是铃木兴奋地跳到吧台上飚起了高音。

声音一层层地飞上去飞上去,像是要冲破酒吧的顶。满酒吧的客人第一次看见主唱的女朋友HIGH到这个地步,发出了欢呼声。

阿泽想,铃木是真的比他享受唱歌的感觉吧。

他没有任何立场对她说:不要去。

所以,他陪她去了北京。

签约歌手和酒吧歌手,是两个世界。

三个月后,阿泽回到杭州的酒吧,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。

铃木每天打一个电话来,只有在接电话的那一刻,阿泽才像被注入活力一般生动起来。

又过了三个月,铃木回来了。

和她签约的公司,不知道内部出了什么问题,说好的发片培训都中断了。可是合同一签五年,公司给她最基本的薪水,要求她不能再去酒吧唱歌。

铃木只好天天坐在台下,听阿泽唱。

但是,那闪亮的眼神不见了。

阿泽在2004年的4月1日,在酒吧里向铃木求婚。

乐队在台上奏起音乐,酒保们变戏法一般地在所有的桌子上都放了大捧的野花。阿泽坐在台上对着铃木唱起那首“野花”,他觉得,这是他人生里,唱得最完美的一次。他当着整个酒吧的面对铃木说:铃木,我爱你,嫁给我好吗?

铃木在台下望着阿泽,泪流满面。然后,在他下台走到她身边时,扑进他怀里。

整个酒吧都是掌声,但是阿泽觉得不对劲,因为,铃木哭得实在太伤心了。

4月2号凌晨,乐队的哥们也已经喝得烂醉,铃木和阿泽在酒吧门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,铃木对阿泽说:阿泽,你知道,我最爱你了。可是,我和公司签约,五年内,不能结婚,否则,就算违约。

有时候,阿泽也会想,如果换成是他被唱片公司签,面临这般场面,会怎么选择?

他犹豫不定,左右为难。

所以他也不能责怪铃木。

他反复地想起第一次见到铃木的样子,她带着笑的模样,那种纯粹的,强烈的快乐。

如果不是因为那种快乐,他也不会爱上她吧。

如果爱她要让她放弃那种快乐,这也是不对的吧。

但······还是想和她,永远在一起啊。

那,就等到五年后吧。

他拉着铃木的手回家,反正,他们还是在一起呀。

但是阿泽没有等到五年后。

到第四年,已经渐渐放弃的铃木偶尔开始翻看婚纱杂志。阿泽发现的时候心里真是满怀惊喜,但是他故意不动声色地走开,强作镇定地去酒吧上班。

然后,铃木接到了唱片公司的电话。

公司完成了一系列的改组工作,不知道是哪个制作人,重新想到了铃木,在翻出铃木所有的DEMO后,通知铃木去一趟公司。

阿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。

铃木的梦想,阿泽一直都知道。如果可以成为一个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的歌手,阿泽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吧。但是如果……可以只成为他的女人,这却是,他的梦想。

他的,不会再实现的梦想。

多年后,电视台里开始播放一些真人秀。

每当听到那些选手说“我的梦想,就是音乐”,阿泽就默默地换一个台。

新开张的LIVE请他去驻唱,歌路随意。

不过LIVE对现场要求严格,每一首歌都要事先排过,每一节都有设定的歌单,和其他酒吧不同,除了生日歌,一般不太接受临时的点唱。

阿泽无可无不可。反正,又不会有他心爱的姑娘一高兴就跳到台上乱唱了。

很多次,当阿泽在歌声里沉醉,抬起眼习惯性地巡视台下,看不到那张笑脸,不免影响情绪。

后来他就留起了长发。

反正,他也不需要看清台下坐了谁。

你用多久爱上一个人,便需要用多久将她遗忘。

阿泽在酒吧门口,抽他今天晚上最后一颗烟。

他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门前花坛。那里有一朵不应该属于这个花坛的野花正在奋力开放。

他曾经爱过一个姑娘,后来失去了她。

他们的爱情在这个尘世间缈小的就像一缕终将飘散的歌声,平淡得像是大海里的水滴。

但是他们真的爱过。在彼此的歌声里取过暖,许过愿,期待过要在一起的未来。

他想,他会永远记得,那个姑娘坐在舞台上,只对着他唱歌的模样。

没有后来了。

这个故事就到这里。

你只要记住,不要在四月的第一天去LIVE酒吧。

因为那一天,阿泽从不上台歌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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